這裡是讓妳學習,不是讓妳來當米蟲的地方
在某個市郊不起眼的街角,坐落著一家老字號的樂器公司——「詠樂堂」。這間公司雖然名氣不大,卻因為過去曾幫幾位知名音樂家維修過樂器,而勉強在圈內保有一絲聲望。店內鋪滿了老舊的木地板,牆上掛滿各式提琴與吹奏樂器,散發出一股陳年樂器油與老報紙混合的味道。
這裡的老闆,姓曾,大家私下都叫他「曾總」。他表面斯文、滿口音樂藝術,私底下卻是一位出了名的「壞心腸」。他總是穿著一套洗得發白的西裝,手拿著擦得發亮的鋼筆,眼神銳利得像要從你口袋裡看出你剩下幾塊錢。他經營這間店三十多年,嘴上常說:「樂器業靠的是熱情,不是錢。」可他從沒真正尊重過熱情。
新人的悲劇,就從「熱情」開始。
林恩,是個剛從音樂學院畢業的女生。她主修小提琴,夢想是在音樂產業中發光發熱。某天她偶然看到詠樂堂的徵人公告,心中一陣激動,這不正是夢想的起點嗎?她花了整整一週準備履歷、作品集,還去圖書館查了詠樂堂的歷史,懷著滿腔熱血面試上門。
曾總看著她那股年輕的幹勁,嘴角勾起一抹他自以為隱晦的笑。「我們這種地方,沒辦法給你太多錢,但你會學到很多。」他給了林恩一個「見習助理」的頭銜,月薪只有台幣兩萬二,還不含勞健保。林恩一開始以為這只是試用期,沒多說什麼就答應了。
結果,她的「學習」地獄才剛開始。
每天一早八點半,她就得來打掃整間店面,連天花板的蜘蛛網都不能放過;九點鐘,曾總會踩著誇張的步伐進門,開口第一句絕對不是「早安」,而是:「妳擦琴的方式太粗了吧?妳知道這把琴多少錢嗎?如果這是妳自己琴,妳還會這樣對它嗎?」
接著就是一連串的碎唸與批評。他常會在林恩面前故意挑剔她的字跡、口條、甚至語氣太輕、動作太慢。最過分的一次,是林恩幫一位老師換弓毛時,少繃緊了一點點,結果曾總當場當著客人的面大聲罵她:「這種事都做不好,回去彈你的小提琴就好啦,不適合做業界的事!」
那一刻,林恩的臉紅到了耳根,眼眶也濕了。客人尷尬地笑笑走開了,曾總卻完全沒有停下的意思。「這行業就是這樣,玻璃心留不住。」
午餐時間,曾總會給員工十五分鐘「自己解決」,但林恩哪有時間?她得幫曾總跑腿買便當、倒垃圾、送文件到郵局。她連續一週吃的都是在巷口超商買的飯糰和奶茶,還不敢在店裡吃,因為曾總會說:「味道太重,會影響樂器。」
林恩曾經鼓起勇氣問他:「曾總,我們公司是不是可以辦勞保呢?我家人有點擔心這個…」
曾總的眼神立刻冷了下來:「妳知不知道現在社會有多少人沒工作?我給妳機會就不錯了,還要什麼勞保?這裡是讓妳學習,不是讓妳來當米蟲的地方。」
林恩沒有回嘴。她不想失去這份工作,不想讓父母擔心,更不想放棄自己心裡那點還沒滅掉的夢。
日子一天天過去,林恩身上漸漸多了肩頸疼痛、嘴角破洞、焦慮與睡不好的症狀。每當有人走進店裡,她會下意識站直、微笑,心裡卻一陣空洞。曾總只會冷冷地說:「年輕人就是要吃苦,不吃苦怎麼進步?」
一位同事小杰看不下去,偷偷告訴她:「妳是這半年來第五個新人了,前面幾個不是撐不住離職,就是被曾總罵到精神出問題。妳還要撐嗎?」
林恩笑得有點勉強,「我不知道,我真的…很想做這行。」
她有天在下班後留下來,把自己偷偷彈的小提琴錄了下來,傳給了大學的老師。那位老師回她一封簡訊:「妳的音色變了,好像沒有靈魂了。」
那一夜,林恩躲在房間裡哭到天亮。
一週後,她把一封手寫信放在店裡櫃檯:「感謝這段時間的學習,我決定離開詠樂堂,去找回我對音樂的熱愛。」
曾總看到信,冷哼一聲:「脆弱。」
但他沒說出口的是——這已經是三個月內第六封離職信了。
而詠樂堂的門,依舊吱呀地開著。牆上的提琴泛著舊日的光澤,但那光芒早已不屬於夢想。新一批的熱血年輕人,又會在某個春日清晨踏進這間店,懷著對音樂的憧憬,卻不知等著他們的,是一場慢慢耗損靈魂的風暴。